说他俩只是爱情未免太过狭隘

我爱美人

【楼诚】青鸟殷勤 8青蛇

汪曼春最终擦干眼泪下了楼,没有再看明楼一眼。楼梯上阿诚与她错身而过。

「大哥。」阿诚一眼看见明楼,两步跑过来。「大哥,大姐在……你怎么了?」

「哦,刚才碰到曼春了。」

「汪小姐?」阿诚下意识扭头,楼梯上那个身影早已消失。「你们吵架了?」

「她说她要去政府里做事。」

「哪个政府?」

「梁鸿志正在组建维新政府,上海是特别市,应该是那里。」

「那不也是日本人的傀儡?」

明楼点头。

「你没劝她吗?」

「劝了,她不肯听。看样子也是被家里逼得没办法了。」


对于明楼和汪曼春的一段过往,阿诚是最先知道的,也是知道得最详细的。那时候全靠他早出晚归地打掩护,明楼才踏踏实实谈了一年恋爱。对于这段恋情,汪曼春的叔父汪芙蕖当然是乐见其成的,明镜却绝不买账。在一个狂风暴雨的晚上,明镜把明楼关到小祠堂动家法,阿诚陪着跪在门口,明台吓得不敢说话。明镜动情动礼说得口干舌燥,明楼却用一副浑浑噩噩的懵懂神情看她。明镜气得七窍生烟,扔明楼一个人在里头悔过。结果出来见到陪跪的阿诚,明镜的怒火瞬时再次飙到顶峰。

「你是不是早知道明楼的事?啊?知道了还敢替他瞒着我?愿意陪他跪是吧?好,跪着吧!」

明镜不是气阿诚别的,她只是气怎么孩子养大了,倒敢同明楼一起骗她了呢?

小祠堂里好歹有个垫子,外头就只有冰凉凉的地板。阿诚从腰以下早没了知觉,倒是两条胳膊酸麻得难受,好像全身血液都灌倒了低垂的两只手上。

入夜后,明台拿衣襟兜着珍藏的点心奶糖巧克力悄悄凑过来:「阿诚哥,给你吃。」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,半点没有平时上天入地的劲头。

阿诚勉力抬手按按胃,掰了一块巧克力含着,低声说:「我不饿,你拿进去给大哥吃吧。」

明台小心翼翼地摇头:「我不敢,大姐说不许给大哥送吃的。」

「那你还敢过来?」

「大姐没说不许给你吃。」

阿诚笑了。小家伙真是吓着了,要不哪会这么听话?

「你悄悄进去,我也不说,大姐不会知道的。」

「那万一知道了怎么办?」

「万一知道了,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。」

明台歪头想了想,从小到大,好像每次在外头惹了了不得的麻烦,只要抬出阿诚哥来,最后都是能安然解决的。于是点点头,乖乖去了。

阿诚嘱咐:「轻一点啊。记得把包装袋拿出来。」

不一会,明台出来焦急地说:「阿诚哥,大哥好像被大姐打傻了!」

「什么?」阿诚心里咯噔一下,冷汗立时覆满脊背。「大哥怎么了?大姐打哪了?」

「抽的后背。」

鞭子抽后背,按说不至于打傻呀。别是抽着筋骨了?

「大哥呢?坐着还是趴着?」

「跪着呢,跪得挺直的。」

阿诚稍稍松口气:「那你怎么说大哥傻了?」

「他就,两眼发直,一直在那说,我喜欢她什么呢?我喜欢她眼睛。她眼睛像谁?我是非要娶她吗?就这样。看见我也不理我。」明台直着眼睛学明楼的样子,学完又皱着小眉头。

「吃的呢?」

「都吃了。」

「大哥还说什么了?」

「大哥说,糖不要了,再送几块点心来。」

阿诚这才彻底放了心,安慰明台:「没事,大哥想事情呢。袋子拿出来了吗?」

明台指了指自己的小衣兜。

「乖。去拿点心吧。」

明台悄悄走了又来,来了又走。阿诚撑着地弯弯后背,腿还是半点动不了。

第二天天还没亮,明镜披着衣服过来看明楼,却看见阿诚蜷着身子还跪在小祠堂门口。明镜吓了一跳,慌忙过来扶他。阿诚胃疼的毛病又犯了,小脸煞白,软着声音叫「大姐」,叫得明镜心疼又后悔。阿诚动不了,明镜扶不动,只好拍门叫明楼别跪了赶紧出来。等明楼衣衫褴褛连滚带爬地出来一看,心也慌了。这一吵嚷,明公馆立刻灯火齐明,做饭的烧水的打电话叫医生的,一番忙下来,明镜才想起一件事:阿诚跪了一夜动不了,明楼怎么还能爬出来,还有力气抱人呢?


「阿诚。阿诚?」明楼叫了两声没见反应,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。

「啊?大哥。」

「想什么呢?」

阿诚略一迟疑,明亮的眼睛望向明楼:「大哥……你还喜欢汪小姐吗?要是喜欢,我帮你去求求大姐。其实大姐一直盼着你结婚,要是你真爱汪小姐,说不定大姐会同意呢。」

「我对曼春是有愧疚,可是当年我就已经想明白了,我爱的不是她。我只是把她当成了——其实我——」明楼戛然顿住,阿诚认真地看他。

明楼决绝地摇头:「总之不是她。」

「哦。那咱们也走吧,大姐还等着呢。」

「大姐在哪呢?」

「在隔壁裁缝店。大姐说要给我做几套衣服。」

「先别急,你过来看。」明楼拉着阿诚到柜台边,指着里边静静盘踞的小青蛇,「你看,是不是挺好玩的。」

阿诚弯下腰来看,也笑了。回头看明楼,明楼就配合地站直,优雅地伸出一根手指推推眼镜。

阿诚呵呵笑出来:「挺像的。它瘦一些。」

明楼抿着嘴笑:「没大没小。」又跟售货员说让把小蛇包起来。

售货员客气地说:「先生,这套生肖摆件是整套出售,不零卖的。」

明楼潇洒地一摆手,那就整套都要,那套茶具也要了。售货员欢天喜地给包装。

阿诚撇了撇嘴:「家里都三套茶具了,你还买?」

明楼回答得毫不迟疑:「这套我带到巴黎去,不给他们用。」

「这些小东西放哪啊?」

「家里人属相和这小蛇留下,剩下的让大姐给孩子们分一分。」


裁缝店里没有其他客人,掌柜的陪着明镜喝茶说话。等明楼进来,不免又是几句寒暄。阿诚被带进去量尺寸,明镜瞪了明楼一眼,悠悠地问:「明大公子,你是来接我们的吗?怎么路上走了这么久?」

明楼笑眯眯剥了个橘子递到姐姐手里:「刚才在商店看见几个小玩意,做得活灵活现挺可爱的,就耽误了一会。」

「是吗?怕是还看见人了吧。」

「姐,去商店肯定看见人啊,到处都是人。」明楼小心翼翼陪着笑。

「你别跟我绕圈子,我刚才看见汪家那丫头了。」

「大姐,我跟曼春都说开了,我们之间没什么了。」

「你不喜欢她了?」

「不喜欢了。」

「那你喜欢谁?」

明楼一怔,万没想到大姐会问得这么直接。他思考着要如何措辞,既不能说「我喜欢阿诚」这样的实话,又不愿说「我谁都不喜欢」这样的谎话。在姐姐审视的目光里,明楼一时无法回答。

最后明镜先错开眼,轻声说:「我不管你现在心里头有谁,我告诉你,虽然你在国外待久了,但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不许学。那些不该有的念头,若是没有最好,若是有,赶紧悬崖勒马给我抛掉。等阿诚毕业了,你们要是愿意留在巴黎教书也行,但有一样,先给我回来把婚结了,带着太太一块去。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,你记住,阿诚是好孩子,是你弟弟,他从小最听你的话,你可不许带坏他,听见没有!」

明镜话说得太明白,明楼心里翻江倒海,面上还不动声色,装着听不懂的样子。

「大姐,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?」

「如果真是误会,那是最好。」

明镜不再理他,在布料柜台翻翻看看。阿诚量完出来,明镜笑着招呼:「阿诚,过来选一选,喜欢哪种颜色的?」

阿诚乖乖过去,顺着明镜的意,选了一块海蓝带暗花的,一块灰格子的,还有一块卡其色的。一行人这才打道回府。

明台已经回来了,带着海棠糕和蟹壳黄在客厅等明镜,一见面就献宝似的举上来:「姐你回来啦,你累了吧,我给你捶捶腿。你看刚出炉的海棠糕和蟹壳黄,你最爱吃的,趁热吃一口吧,凉了就不好吃了。」

「好好好,还是我们明台懂事。」明镜就着明台的手咬一口,宠溺地拍拍他脸,「别多吃,一会还要吃饭的。」


饭后,明楼回屋赏鉴小青蛇,一边看一边琢磨:自己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吗?先是顾惜琰,现在又是大姐,都一眼看穿他的心事。那怎么阿诚就没看出来呢?

明楼托着小蛇,四片镜片相对把灯光晃来晃去,他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
剩下的十一个安安静静躺在盒子里,个个如上好的青玉一般晶莹剔透。明楼依次拿出来看,最后把青龙青蛇揣进两边兜里,捧着盒子上了楼。小牛给了大姐,小羊给了明台,剩下的让大姐去分。明镜问他「怎么蛇你也要了」?他笑着说「大小龙不分家嘛。家里孩子也没有属小龙的,我就留下了」。明镜倒是没再多问。

他带着弯弯两条敲开阿诚房门。

阿诚刚洗了澡出来,前额的头发垂下来,身上还带着皂液的清香。

明楼把两个小东西拿出来,阿诚愣了一下。

「给我吗?」

「对呀,就是给你买的。」

「这么像你,你自己不留着吗?」

「还是更像你吧,龙泉青瓷的。」

「它不是眼镜蛇吗?」

「是眼镜蛇,也是瓷的,青瓷,青瓷的眼镜蛇。还是你收着更合适。」明楼认真解释,竭力想表明这件东西本质还是「青瓷」,只是恰好做成了「眼镜蛇」的形态。所以它的主人应该跟它最本质的属性相一致。

青瓷的眼镜蛇。

不知为何,阿诚觉得眼眶竟有些发热。他从小蛇身上错开眼睛,旁边那条系着领结的小龙正冲他憨憨地笑。

「这条龙也给我?」

「大小龙不分家,还是让他俩凑个伴吧。」

阿诚就着明楼的手看了一会,才从他手心里拿起弯弯两条,都是温热的,也不知他揣了多久。

「谢谢大哥。」阿诚用拇指轻轻摩挲,抬头冲着明楼微笑。


明楼在床上翻来覆去,大姐的敲打已经开始,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漏了破绽,可是阿诚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。

那是自己带大的孩子,真要是倔强着拧起来就像头闹脾气的小水牛。他生怕一个处理不当,他们的关系会陷入僵局。虽然就今天的小蛇看来,阿诚是喜欢的。

还是因为,他不知道,所以喜欢?

要告诉他吗?怎么开口呢?说「阿诚我喜欢你。喜欢了很多年,可是笨到两年前才想明白」?这样会不会直接吓跑了他?

大姐带阿诚出去一天,一定跟阿诚说了什么,不然阿诚不会忽然说「大姐盼着你结婚」这样的话。所以,就算阿诚肯,大姐这一关又要怎么过?

左思右想不得要领,明楼泄气地翻身抱着枕头,长叹一口气。

青瓷的眼镜蛇。

阿诚,你会明白吗?

阿诚半躺在床上,白天里明镜的话也同样让他胡思乱想,又毫无头绪。他确信自己没有露出马脚,那么大姐也许只是着急抱侄子了?他现在是大哥的弟弟,以后,还会是他的下级、助教、副官。但除此以外,他不该再有任何别的身份。况且,他白天没有反应过来,此时再想大哥那一番话,他似乎是把汪小姐当成了谁的替身,而现在,正主八成已经找到,怪不得这两年收了心,不再游戏人间了。

那他为什么不告诉大姐呢,大姐明明是会高兴的。

阿诚摆弄着胸口的两个小东西,心里一时泛起酸楚。明镜属牛,明楼属龙,明台属羊,他自己也属牛。明楼说「分一分」的时候,他并没想到自己也会有。本来这小东西娇气易碎,还是更适合大姐摆着玩的。只是他万万没想到,大哥竟然把「自己」给了他,还是两个「自己」,都给了他。

他摸摸龙角,又轻轻点点小蛇的眼镜。青瓷的眼镜蛇,当真是既像大哥,又像自己,堪称眼镜蛇和青瓷最完美的结合体。这么完美的东西,大哥交到他手里。

可是既然你心里有了人,为何不把你自己给她呢?

小蛇温柔地吐着信子,黑亮的眼睛在镜片后边笑盈盈看向他。

罢了,从前,他是他如父如兄、亦师亦友、救他性命教他成人的大哥,那么此后,便换他来保护他。不管是世人眼中温文儒雅的明大公子,还是抗日战场上心思缜密的铁血英雄,就让他拼尽全力,护他一世安然。

青瓷的眼镜蛇吗?

明楼,可惜你,却不能是我的。


接下来几天,阿诚又被明台缠上,陪着小少爷跑马练拳击剑打球,每天过得充实无比。那天之后,明镜没再提过敲打明楼的话,算是给了他面子,一家人其乐融融过了十几天,就到了圣诞假将要结束的时候。明镜忙着准备给明楼带走的东西,心里却难免空落起来。明台也不再满处跑,一天一天地待在家。阿诚犹豫几番,终是拿细棉布一层又一层裹了小龙小蛇,找了大小适宜的盒子,珍而重之放进随身的包里。

送别那日,明镜眼睛通红,明楼阿诚连连保证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回来。明镜让阿诚拿了东西先走,拽着明楼郑重嘱咐:「我跟你说的话,你要好好记得。」

明楼恭身应了。

飞机划过漫长的跑道,伴着轰鸣腾空而去,明镜看着看着,扭过身扑倒明台怀里呜呜哭了出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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