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他俩只是爱情未免太过狭隘

我爱美人

【楼诚】青鸟殷勤 1学成

一九三七年十二月,巴黎北站。

明楼看了看表,两点四十分,还有五分钟火车就该进站了。

这几年一到冬天,巴黎就下起大雪,两年前送阿诚走的那日是这般,今日也是这般。

鹅毛大雪漫天飞舞,站台边缘被飘落的雪花沾白了一片,天棚之外更是到处银装素裹,干净的似乎不染纤尘。

可惜,蓄谋的战争和残暴的杀戮不可能被任何伪装或假象所掩盖。即使是远在千里之外,明楼也嗅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。

八月初传来消息,北平和天津相继沦陷。三个多月之后,侵略者的铁蹄又踏遍了上海的土地。这么大的事,阿诚也得到了消息,又苦于不能打电话回家。最后还是明楼辗转多方托他的教官向他报了明家的平安。但他们的国,他们的家,到底不复旧时模样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?谁又能真的安然无恙呢?

站台上满是接站的人群,都翘首眺望着车来的方向,盼着自己的亲朋挚爱平安归来。时间到了,原本该进站的火车却迟迟不见踪影,侧耳去听,也没有汽笛声和铁轨震动的声音。人群渐渐焦急起来,有的开始沿着站台不断踱步。

明楼站在柱子旁并不甚着急,大雪难行,晚个十分八分的也是正常。

「呜呜——呜——」又过了几分钟,脚下的大地震了震,悠长的声音紧跟着从密林深处传来。人群按耐不住激动和喜悦兴奋起来,将脖子伸得更加长了。

火车终于不负众望地稳稳停下,携着大小行李的旅客纷纷下车,有的孤单单只身出站,有的与接站的亲友相携而行。明楼瞪大眼睛,在人群中搜寻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。两年未见,不知道阿诚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。虽说每封信上他都说自己很好,但明楼清楚,那孩子向来报喜不报忧。不像明台,连做功课久了都会喊大姐让给揉揉手腕子,其实未必真写了多少字。

人群三三两两各自散去,阿诚却还没出现。明楼这会倒真有些着急了。还没下来?还是有什么变数?不应该啊,若是有变阿诚一定会提前告诉自己的。

明楼转了几圈,四下里寻找,终于看到阿诚提着箱子正从倒数第二节车厢下来。明楼这才让心落回肚子里,正要走向他,却见阿诚回身好像在帮别人拿东西。随后下来一个男人,比阿诚略高半个头,倒也很是英气。两人很熟的样子,停在原地说着话。

明楼顿住脚步,毕竟他身份特殊,而那个人也不知是哪一方的,能不搭话还是不搭话的好。阿诚与那人似在告别,然后那人拎着行李往另一个出口走远了。阿诚环顾周围,一边往这边走,一边寻找明楼。

明楼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,大步迎上去。几乎同时,阿诚也看见了他,停了一下,随即飞奔而来。

「大哥!」久别重逢,阿诚像个孩子似的撞到明楼怀里,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。明楼退了两步才站稳,也紧紧抱住怀里的人。两年不见,阿诚几乎没变样子。莫斯科气候湿冷,一年里有一半都是冬天,阿诚又怕冷,想必一年到头都捂得严实,并没晒黑。隔着大衣,明楼感受到怀中人匀称挺拔的身形,是结实了不少,可还是太瘦,腰身也还是这么细。他简直难以想象这么单薄的身体——几乎没有脂肪层——是怎么跟那些高大威猛的白种人一起受训、一起抵御刺骨寒冷的。这样想着,明楼不禁愈发心疼,悄悄深吸一口气,冰冷的空气流进胸膛,还夹杂着几丝让他欢喜又让他留恋的、熟悉的气息。两颗心慢慢跳成同一频率,明楼略微低头,嘴边便是一段白皙的脖颈,他几乎有种要吻上去的冲动。

好在明楼还知道不到时候,冷风中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轻轻拍了拍阿诚后腰,带着笑意说道,「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让大哥看看长高没有?」

他这般哄孩子的语气反倒让阿诚不好意思,松了手讪讪笑了,又唤了一声「大哥」,揉了揉头发接着说,「我都多大了还长高。」

「二十三窜一窜嘛。我看看窜了没有。」明楼握住阿诚上臂捏了捏,「还真没窜,跟原来一样。」

「大哥。」对于明楼这种语气,阿诚有些不满。待到他对上明楼的眼睛时,忽然发现,「哎,换发型了?」

两年前明楼梳的还是分头,额前会垂落几绺碎发。现在却是留长了头发,打了发胶向后背去,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个非常显眼的美人尖。

「而立之年了。上年纪的人哪能还像你们小伙子似的。」

「谁说的?三十岁就叫上年纪,那大姐怎么办?」

「臭小子反了你了。敢当着大姐的面说?」

「不敢不敢。大姐永远都是明家一枝花。」

「好了不闹了,回家吧。」

「大哥,这两年你还好吗?」

「很好。人都站在你面前了,还有什么不放心的?」

「大姐和明台好吗?」

「好,都好。你呢,上学累吧?头一次一个人在外头,写信也光捡好事说。」

「上学能有什么累的。就是两年都没吃着大哥做的饭,馋了。」

「你呀。晚上给你做好吃的。」

「有皮蛋瘦肉粥吗?」

「有。」

明楼拎着一个箱子走在前面,阿诚微微落后半步,悄悄望向明楼。此刻明楼嘴角含笑,大步向前目不斜视,于是阿诚心底的思念、倾慕和眷恋都不必再刻意掩饰,从那双漾出阵阵涟漪的眸子中翻涌着决堤而出。大哥,我好想你。每日每夜每时每刻,都好想你。

走在前面的明楼忽然停步回头,阿诚赶紧眨了眨眼睛。

明楼问道,「刚才那个人是同学吗?」

「大哥你看见了?是同期的同学,顺路就一起走的。」

「哪一方的人?」

「自己人。」

「嗯。」明楼点点头又说,「阿诚,现在是非常时期,不知道根底的人万万不能走得太近。」

「是,大哥。」

回家路上,明楼体恤阿诚一路辛苦不让他开车。阿诚便将学校里的事挑了些重要的、有趣的讲给明楼听。明楼也大致说了自己和上海家中的情况。

巴黎郊外,在塞纳河一条小支流的尽头,河水汇成一面平静的湖,湖畔种了一大片法国梧桐。此刻已是严冬,树叶尽落,树枝上还挂着许多小圆球,一个个顶着塔尖似的一簇雪煞是可爱。树木掩映之下,坐落着一幢跟上海明公馆一模一样的二层小楼。这是明家在巴黎的别墅,当初锐东先生为了能让异国他乡多些家的温馨,特意将房子造成跟上海一样的,连内里的装修和摆设也相差无几。

阿诚洗了澡下来,蜷在小客厅沙发上犯困。虽说时差不多,可坐了两天火车,说不累是不可能的。明楼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又不让他帮忙,直接塞给他一盘削好的苹果。很快消灭了苹果,阿诚懒得起身,把空盘子往茶几上一放。壁炉烧得正旺,屋子里温暖如春,依稀能听到明楼切菜的声音。终于回到大哥身边了,真好。阿诚这样想着,心里更加踏实,熟悉的环境让他招架不住打起架来的上下眼皮,抱着靠垫沉沉睡去。

迷迷糊糊间,一只大手轻轻揉着他的耳廓。「阿诚,阿诚,别睡了,起来吃饭,吃完上去睡。」

阿诚还没完全清醒,嗯了两声,伸个懒腰,这才睁开眼来。这一觉睡得周身暖洋洋的,不知何时明楼给他盖了毯子,连双脚都细心地包到了毯子里。

明楼端着杯水,手臂上搭着件外套,直接坐在茶几上好笑地看着他似梦似醒的样子。

阿诚坐起来,明楼递过水去,阿诚接了。「谢谢大哥。」鼻音尚重,声音有些哑。

明楼抖开外套给他披上,「别着凉。醒个盹该吃饭了。」

明楼只是不轻易下厨,但手艺着实是上乘的。按他的话来说,只要他想做就没有办不到的事,何况区区一个做饭。阿诚爱吃鱼虾,明楼今天做了清蒸鲈鱼、干烧大虾、蒜香海蛎煎、八珍豆腐煲、瑶柱炒杏鲍菇、鲍汁菜心、蟹粉小笼包,还有阿诚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。

「这么丰盛!」阿诚一边感激明楼的用心,一边看得心惊。六菜一粥一点心,都是他爱吃的。眼下到处兵荒马乱,原料来得必然不会容易,这一顿饭恐怕顶得上上海一个普通家庭几个月的开销了。

「给你接风,当然得多做点。」明楼盛了饭递给阿诚,「外边的再好也不如家里顺口,何况还是军校,你哪能吃得好。」

「大哥……谢谢!」

「怎么两年不见跟大哥这么生分了?这么一会谢了我两次。」

「啊?不是。就是,谢谢大哥这么用心。」

明楼展颜一笑,「你是我带大的,我用的心哪只这些。趁热吃,都是水产,凉了腥气。」

明楼做的花样多,量却适中,二人一番大快朵颐,收拾了碗筷。明楼催阿诚上楼休息,阿诚却并不想就睡。

「大哥,你累吗?」

「不累,我也没做什么。」

「那,咱们说说话吧。」

「也好。」

明楼自然知道阿诚想说什么。其实自见面起,两人心里都不轻松,一时又不忍破坏这太过美好的重逢,不约而同地避过了远方的战火硝烟不提。明楼本打算让他歇一晚明天再说,可是既然阿诚提起,他也就顺着他说下去。

明楼起身倒了两杯红酒,阿诚接了,默然片刻,皱紧了眉开口,「京津沪先后失守,南京也守不住了。大哥,我们不能回去做点什么吗?」

「上级命令原地待命,还不到我们回去的时候。」

「日本人正在屠城,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不知有多少同胞惨遭杀害!」阿诚不禁红了眼眶,「一想到这个我就巴不得能上前线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!」

「阿诚,我们是特工,是经过特殊教育和训练的人。前方战场有战士浴血厮杀,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潜伏在敌后,永远都在暗处开展斗争。」

「我知道,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。可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,前方的流血牺牲一刻不停,难道我们只能这么等吗?要等到什么时候?」

「匹夫有责不等于逞匹夫之勇。」明楼叹了口气,「你也出过任务,应该明白这个战场丝毫不比前线轻松,甚至更血腥更阴险更邪恶,当然只有等你亲自沾过血之后才能真正体会到。我们要带上面具,要把自己训练得波澜不惊乃至冷血无情地面对阴谋和背叛。但是你要知道,我们一次计划的制定、一次任务的成败,都可能关系到前线千千万万战士的生死存亡。」

「大哥,其实你说的我都明白。」阿诚吐出口气,微微摇头,「国将不国,而我却无能为力。」

「不是无能为力,是保持静默。你呀,还是这个脾气。保家卫国是你的责任,但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。我们都不是神,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。」明楼轻轻握住他的手,「阿诚,你要记住,作为一个特工必须要稳,任何时候都不能急躁,不能自乱阵脚。别这么逼自己,更何况,大哥不是在这呢吗?」

阿诚呼吸一滞,修长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勾了一勾,心忽然软了,像三月随风轻扬的柳梢,他真想就这么将手指插到明楼的五指之间,就这么与他十指交缠。

可是,不行。

不过好在,还是这个人,还是这句话,还是这个动作,还是这个语气。不论何时何地,都最能让他安心。若说明楼是他的毒,这毒早已蜿蜒入心日夜浸渗;若说明楼是他的药,这药早已熏蒸入骨至死纠缠。若说明楼是他的劫,他宁愿灰飞烟灭而不去渡;若说明楼是他的缘,他甘心倾尽所有伴他身边。

明楼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手背,阿诚在这样的安抚中缓缓放松下来。

「两党刚刚恢复合作,短期内都不会有任务。不过,我这倒是有个任务给你。」

「是什么?」

「你去苏联之前办的是休学,现在回来了,总得把课修完。拿不到学位证和毕业证大姐可饶不了你。」明楼不想让他自己再瞎琢磨,索性把安排都说了。「工作上,我已经致电南方局,先生同意把你调到我身边工作。那边正在重组军统,要等他们先安定下来,估计你修完课也该差不多了。」

「是,都听大哥安排。」

「阿诚,从今往后,你我就再不能是单纯的兄弟了。我待你会严厉很多。」明楼本想让阿诚远离这个无底洞,只是单纯地做个学者,就像明镜对他的期望那样。可如今,他们都已陷到再无抽身的可能。明楼觉得愧对大姐,一想到今后又觉得愧对这个傻弟弟。

「我明白,大哥。」

「行了,累了一天,快去睡吧。」其实还有一件事,但明楼斟酌了一下,还是决定让阿诚先睡个安生觉。

阿诚点头,举起酒杯向明楼微微一倾。明楼也举起杯子,二人轻轻一碰。

「抗战必胜!」

「抗战必胜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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